文/崔要命000110

陆余生的父亲是死于百草枯，那年蝗灾，庄稼全给糟蹋了，一时想不开就喝了农药，更确切是除草剂。其实他爹没想真的死，还是想活的，不然不会选择那个标明了低毒的百草枯。可惜那个时候百度不太普及，没法好好查查，这东西，沾一滴，必死无疑。他爹就这么一点点数着数死了。那年，陆余生12岁，早就懂了死生之事。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因为无法呼吸而全身憋成了酱紫色，心里觉得恐怖又悲伤。从此之后，他恨透了这个除草剂。

后来国家禁止销售百草枯水剂，然而还是有不法商贩偷偷生产或者售卖，悄悄换了个名字，继续卖。

二十年过去了，在陆余生母亲因癌症病逝后，他买了瓶百草枯。

他没喝，还在僵持。

有人敲门，陆余生把百草枯放在茶几下面，然后起身去开了门。

门那里站着的是他的初中同学，王春花。

王春花比以前胖了些许，但仍旧好看，鼻子旁边有一颗痣，颇像韩佳人。

她脸上带着冰雪冻不住的笑，不停呵着手。是了，已是一月份，雪都下了好几遍了。

陆余生：王春花？
王春花：这么冷，还不让我进去？
陆余生：您请。

走了进来之后，陆余生关上了门。屋子里也并非温暖，没有钱开暖气。南方的冬天比北方磨人，北方免费供暖，南方人得自力更生。

屋子的装修很老旧，空间也不大，一直在表示着，这主人不算有钱。

陆余生：你怎么来了？
王春花：上次同学会你喝醉酒，我拿你手机找到了你家地址把你送回来的。真得亏了你的手机，旧到没有锁屏密码。
陆余生：那你今天怎么来了？
王春花：我听闻你母亲病逝，想来瞧瞧你。
陆余生：谢谢。
王春花：你也不请我坐坐，喝杯茶。
陆余生：请坐，我去倒茶。

王春花坐下后，陆余生默默顺走了茶几底下的百草枯进了厨房。他泡了两杯茶，一杯给王春花，一杯给自己，自己的那一杯里加了百草枯。

他小心翼翼地将茶放到王春花前面，生怕弄错了。王春花没觉得反常，然后拿起来捧在手上吹了吹，小小抿一口。陆余生也拿了起来，捧在手里，但他没有吹。他还在僵持。

王春花：你记得你初中刚开始，初一那会，我第一天见到你，我就在想，这小胖子长得眉清目秀的，瘦下来肯定好看！后来初二初三，你真的瘦了！
陆余生：坚持跑步，少吃多动。
王春花：你说话永远那么简洁和平淡，好像从来没有什么事让你觉得烦躁和悲伤。

陆余生没有说话，他知道有些事够他悲伤一辈子。他父亲的死以及母亲的死，全都是尖刺扎在心肉上，还难剔除。

王春花：后来我们都知道你的父亲早早去世了，那个时候的孩子不懂事，只觉得他老人家死得不体面，于是遭人笑话。

陆余生依旧不说话，然后拿起了茶杯恶狠狠地喝了一大口。

王春花没有发现反常。

王春花：不提以前的事了。我们说说现在。
陆余生：你还是提提吧。
王春花：怎么了？
陆余生：现在过得不如从前。
王春花：哪有这样的理，那我们说说将来。
陆余生：将来太长，我怕等不到。

于是陆余生将茶水一饮而尽，没管它是否晾凉了。

王春花：你这人总是悲观主义。那我们聊聊从前。从前的时候你不是喜欢我？
陆余生：是的。
王春花：其实我也喜欢你的。
陆余生：这我不知道。
王春花：以前我们是班级里最野的孩子，两个被放逐的孩子自然要相依为命生死与共，我的心早就交付给了你，直至今日。
陆余生：那我那天写了情书要你和我一起私奔，你咋叫你老爸来？
王春花：是你写的？
陆余生：当然。
王春花：我以为是那个痞子阿三，给我吓的，找我爸去收拾他。
陆余生：是了，我是托小杨交给你的，估计小杨托阿三转给你。
王春花：那天之后，你咋不见了？
陆余生：被你爸打残了，住了几天院，把家里钱花得差不多了，没钱上学就退学了。
王春花：我有罪。
陆余生：也怨不得你，我辍学后，一直打一些零工，后来去做生意赔了，又回到起点打零工。是我没出息，不然我妈也不会因为没钱治病而去了。
王春花：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悲伤。
陆余生：多见见，以后不一定有。
王春花：你是不是特别想死？
陆余生：也许。
王春花：我说个事，想让你活下来。
陆余生：你说。
王春花：我怀了你的孩子。那天同学会回家，咱俩就发生了关系，我以为没事，但昨天一查，我怀上了，所以来找你。我知道你喜欢我，我也喜欢你，我们结婚吧！
陆余生：你知道你让一个将死之人拥有想活着的念头是一种极大的恶毒吗？
王春花：什么意思？

陆余生走进厨房，拿出了百草枯。于是王春花懵了，开始嚎啕大哭。

王春花：你爹就因为这个走得不体面，你又为何要这样？
陆余生：谁都想体面地来，体面地走，可我想知道我父亲的感受。我12岁之前的那些年月，我不懂他的爱，如果我知道12岁的时候我会失去他，我一定要为他做好多好多事，可是来不及了。所以我现在想到的唯一能够为他做的事，就是体验他的痛苦。我本就心如死灰，可你却突然让我想活着了。
王春花：我们现在去医院洗胃还来得及！
陆余生：不必了，因为我爹也想活着。

在喝下百草枯的第12天，陆余生走了，他走得不太体面，像他爹一样。

走之前，他在笔记本上写了句：这是个残酷的世界，大家都是孤身一人。

那笔记本是他初中的，特意翻了出来，在这句话的上头，还有一句话：

你来人间一趟，你要看看太阳。

可是被划掉了。